非十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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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才与原罪 ——艾伦 图灵之死与自由意志困境

我把最后一段重新修了,(不想承认上回写累了懒了不想捋hh

(我自己编程还是原始社会水平居然还在这里批判美丽新世界我真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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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谜大师


1954年6月7日,“人工智能之父”、解谜大师艾伦图灵结束了他短暂而传奇的一生,警方判定是自杀。无可置疑的氰化物中毒症状,死因一目了然,而背后的缘由却扑朔迷离。


此时距离他公然挑战世俗,以“行为粗俗猥亵”罪被审判已过去了两年,激素治疗也于一年前停止。他似乎已经度过了最难捱的时期,却毫无征兆,又似早有预谋般,让生命在这平平无奇的一天戛然而止。


床边有一个咬过一口的苹果,或许是他偏爱一点荒诞感的谢幕,将白雪公主的童话改写作赤裸裸的残酷。或许是他想起了伊甸园的隐喻,智慧之树上的禁果,是人类血脉里的原罪。又或许是不惑之年仍未消磨的孩子气与英国式的黑色幽默作祟,这位闻名遐迩的解谜大师,给世界留下了最后一个永无答案的谜面。


有人因此控诉那个年代的狭隘与蒙昧,对性少数群体的偏见与迫害,但这似乎只是部分的原因,换句话说,是与这位天才相伴而生的种种原罪中的一项。图灵最让人感到威胁的,不是他同性恋的身份,而是神秘感,是无法控制的未知感。在战争时期,因为他对破译情报无可替代的作用,人们不得不容忍他的特殊性。而到了1954年,他的功绩还未为大众所知,英雄的殊荣先黯淡了,通用计算机即将迎来迅猛发展的前夕,他作为奠基者,却陷入了多余而尴尬的境地。“密码”、“情报”与“同性恋”交织在一起,触及了英美两国政府最敏感的神经。在怀疑盛行的年代,一切不完全纯洁的东西,都会被视为潜在的邪恶。


图灵的一生充斥了难以调和的矛盾,他有数学家的坦率与纯粹,却不得不做着一份建立在诡诈和机密之上的工作。他的兴趣不在人,而在事物与思想,但他却强烈地渴望人的陪伴。他探求自由意志的本质,却不得不承认绝对的自由是不存在的,他所接受的教育与思想传统,不允许他将个人凌驾于国家与政治之上,因而选择效忠,选择服从,选择信守承诺,缄默地活着,喑哑地死去。



模仿游戏


从对抗德军“谜机”而研制的“炸弹机”到语音编码系统“黛丽拉”,从国家物理研究所的ACE再到为Manchester Mark 1型号储存程序式计算机研发软件,提出著名的“图灵测试”,他始终没有放弃“建造一个大脑”的梦想,甚至在ACE投入纯数学领域的计算应用后,大失所望,毅然离开了条件优渥的研究所,以拓荒者一般的信念,来到曼彻斯特,试图打破“无意识的机器”与“高等人类智能”之间的界线。


图灵对计算机与人工智能的痴迷,或许也来源于他对社会规则的极端敏感,对那些别人无需思考而接受的东西进行前提性的反思。他曾经笃信,数学是基于理性的符号游戏,理性可以阐释一切,包括理性本身。那么通过给计算机编程序,创造一套规则,他可以构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世界。但机器完全可以被训练成认为空间是四维的,或二加二等于五,这完全是非理性的,而与人的理性相通的“智能”,图灵所追求的“自由意志”又将何处安放呢?你也许会说,这是由于机器被局限在某个空间(无论是物理的还是抽象的),感知不到这个世界的全貌。但这与奥威尔在《1984》中描绘的国度又何其相似,封闭、自洽、井然有序,却又无比荒诞,也恰是艾伦 图灵身处的环境的一个隐喻:被迫接受某种外来的规范约束,无论它名为“社会伦理”或“道德义务”,小心掩藏本性加入一场模仿游戏,每分每刻都是对自由意志的磨折。


另外,在“智能”的问题上,他轻描淡写地揭过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,即计算机与外部世界的交互。他设想的离散状态机,只靠电传打字机来与外界沟通,这反映了他自己的生活理想,孤独地关在封闭的房间里,仅靠思想和理论来应对外部的世界,这也正是他在布莱切利的工作状态,第二次世界大战在他这里简化成了一场解谜竞赛、一盘棋局博弈、一个艰深却优雅的模型。与他在1936年对“可计算”的论述一脉相承,图灵机可以仅凭一张纸一支笔,独立地做到任何有明确规则的事情。他的事业生涯发端于一所最纯正的数学学校,那里明确地告诉他,数学就像一盘象棋游戏,完全不必考虑与现实世界的联系。他试图以同样的方式对待生活,遭到了无可避免的挫败,他全然接受,退守到了他那由数学、逻辑、程序指令和电子计算机构筑起来的坚不可摧的虚幻帝国中。而当世俗与政治合谋步步紧逼时,他选择了典型的图灵式的处理方式,“一言不发,扭头就走“。



自由幻象


自由意志构成一种原罪吗?


在过去的许多个时代,是的。


在西方的哲学传统中,自由意志是人的尊严与高贵性的根基所在,是使人免于跪拜在君王座前、匍匐在神明脚下的一切智慧与力量的源流。自由意志信仰真理与人的本性,因为即便是在《1984》颠倒错乱的世界里,这也是唯一恒久不变的东西。对图灵来说,数学与同性之爱,是他的自由意志所坚守的阵地。


从历史的视角来看,大多数人藉藉无名、碌碌无为,但总会涌现出一些超拔于自身所处时代的人,义无反顾地追随自由意志的指引,踏着谬误与失败,触及了真理女神的裙裾,我们称之为“天才“。他们有些获得万众景仰,披挂上英雄的荣光,更多的,或多或少都遭受过误解、漠视、嘲讽、攻击,乃至蒙冤和迫害。思想的惰性带来统治的稳固,无论这种统治是世俗权力,还是某一学术领域被奉为公理的思维范式,推翻统治意味着阵痛和混乱,这或许就是天才的原罪所在。


压抑、谎言、地下恋情、单方面定罪的审判与名为治疗的迫害,让人不由得联想起《1984》中的大洋国“英社“。奥威尔不知道,布莱切利庄园曾经充当了现实版的“真理部“,而作为它的核心人物,图灵最终找到了一个比温斯顿更为纯粹的尽头。但无论是奥威尔还是图灵,有一点是相通的,在他们脑中有那么几立方厘米,完整地属于自己,并要不惜一切代价,抵御外界的入侵。


这注定是一条不被理解、孤立无援、自我确证、自我驱动的征途。图灵所拥有的自由,是鲁滨逊式的自由,在社会规范留给他的最后一座荒岛上,自由地探索真理。他是一个无师自通的存在主义者,哪怕他的工作被埋没被弃置,依旧孜孜不倦,哪怕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治的局外人,甚至受害者,他依旧践行着对这个国家的承诺。


萨特说“自由是自由承担责任的绝对性质”。抛开“决断”、“责任”的“自由”,是肤浅而自相矛盾的,像一个不完备的群,他或许懂得,并通过承担责任、埋头工作来确证自己的存在与价值。


正如周围人始终与他微妙地保持距离一般,他似乎也与自己的内心刻意保持着距离,以至于他的死讯震惊了所有认识他的人。这究竟是一次临时起意的了断,还是酝酿已久的告别,这个问题恐怕会难住他本人,因为这涉及到自由意志的本质,决定论与不可知性的分野。


图灵并不在乎思维与记忆的物理载体,是细胞、神经元、大脑皮层,还是磁鼓、电子管、水银延迟线,他关心的是内蕴的逻辑结构。这似乎有些怪异,如果一切思维活动都能够用方程来描述和预测,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?托尔斯泰在《战争与和平》中指出,人类内心与外部世界的关系,目前是未知的,所以说它是自由的。图灵由此引申,“所谓思考,就是指那些未知的内心过程。”好在,当时作为新兴学科的量子力学,巧妙地解决了这个矛盾,既有严谨的数学形式,又从本质上宣告了决定论的终结。


著名的“薛定谔的猫”,用量子力学的语言来讲述,故事是这样的,触发装置中粒子的量子态决定了猫的生死,而粒子状态又不可避免地与环境、及包含其中的观测者的状态进行耦合,他们作为一个整体,基于事实,只存在“自旋向上、猫死亡、观测者知道猫死亡”与自旋向下、猫活着、观测者知道猫活着”两种本征态,(实际上由于退相干时间过短,这两种状态的叠加态几乎不存在),因此我们不可能“观测”到一只“方生方死”的猫,有点类似于“未知的内心过程”,观测结果的未知性,在形而上的意义上,似乎给了自由意志足够的生存空间。


图灵年轻时曾探究过量子力学与智能的关系,时至今日,这依旧是个悬而未决、带点唯心主义色彩的命题。或许他会赞同古典自由主义者的观点。即便是在他脑中从无人涉足的那几立方厘米中,他拥有自由,但自由的本质依旧如同幻象一般不可捉摸。


图灵的一生,恰如他的计算机,在方格中前后移动,忠实地执行他被赋予的使命,但不是每一步都有结果,而最后的最后,他却选择让一切终结于不可知的谜中。


这位解谜大师,最终败给了自己内心的谜。他的真知灼见,他的离经易道,他的天才与原罪,是他背负一生的十字架。图灵的故事画上了句点,计算机的故事却还远没有结束,他们都将成为惠特曼所说的“未来的历史”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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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S. 1952年图灵被捕后曾写下一个著名的三段论


Turing believes machines think

Turing lies with men

Therefore machines do not think


(第二句一语双关不要太妙,与诸君共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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